历史

第五章 黑手的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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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是人是什么?

是野兽?是鬼魅?是木石?还是仙佛?

也许都不是。

只不过他做的事偏偏又超越了凡人能力的极限,也超越了凡人忍耐的极限。

燕南飞有很好的解释:“就算你是人,最多也只能算是个不是人的人。”

傅红雪笑了,居然笑了。

纵然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可是眼睛里的确已有了笑意。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就像是暴雨乌云中忽然出现的一抹阳光。

燕南飞看着他,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令我想不到的是,你这个不是人的人居然也会笑。”

傅红雪道:“不但会笑,还会听。”

燕南飞道:“那么你就跟我来。”

傅红雪道:“到哪里去?”

燕南飞道:“到没有雨的地方去,到有酒的地方去。”

小楼上有酒,也有灯光,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中看来,甚至比傅红雪的笑更温暖。

可是傅红雪只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的笑意就冷得凝结,冷冷道:“那是你去的地方,不是我的!”

燕南飞道:“你不去?”

傅红雪道:“绝不去。”

燕南飞道:“我能去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能去?”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就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绝不会知道我的悲伤和痛苦。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燕南飞已看出他的痛苦,甚至连他的脸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这里只不过是个妓院而已,本是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强烈的痛苦?莫非他在这种地方也曾有过一段痛苦的往事?

燕南飞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陪我到凤凰集,为我抚琴的人?”

傅红雪摇头。

燕南飞道:“我知道你没有看见,因为你从不喝酒,也从不看女人。”

他盯着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是不是因为这两样事都伤过你的心?”

傅红雪没有动,没有开口,可是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抽紧。

燕南飞说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尖针,刺入了他的心。

——在欢乐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有痛苦的往事?

——若没有欢乐,哪里来的痛苦?

——痛苦与欢乐的距离,岂非本就在一线之间?

燕南飞闭上了嘴。

他已不想再问,不忍再问。

就在这时,高墙后突然飞出两个人,一个人“噗”地跌在地上就不再动了,另一个人却以“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掠上了对面的高楼。

燕南飞出来时,窗子是开着的,灯是亮着的!

灯光中只看见一条纤弱轻巧的人影闪了闪,就穿窗而入。

倒在地上的,却是个脸色蜡黄,干枯瘦小,还留着山羊胡子的黑衣老人。

他一跌下来,呼吸就停顿。

燕南飞一发觉他的呼吸停顿,就立刻飞身跃起,以最快的速度,掠上高楼,穿窗而入!

等他穿过窗户,才发现傅红雪已站在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脚印也很纤巧,刚才那条飞燕般的人影,显然是个女人。

燕南飞皱起了眉,喃喃道:“会不会是她?”

傅红雪道:“她是谁?”

燕南飞道:“明月心。”

傅红雪冷冷道:“天上无月,明月无心,哪里来的明月心?”

燕南飞叹了口气,苦笑道:“你错了,我本来也错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明月是有心的。”

无心的是蔷薇。

蔷薇在天涯。

傅红雪道:“明月心就是这里的主人?”

燕南飞点点头,还没有开口,外面已响起了敲门声。

门是虚掩着的,一个春衫薄薄,面颊红红,眼睛大大的小姑娘,左手捧着个食盒,右手拿着一罐还未开封的酒走进来,就用那双灵活的大眼睛盯着傅红雪看了半天,忽然道:“你就是我们家姑娘说的那位贵客?”

傅红雪不懂,连燕南飞都不懂。

小姑娘又道:“我们家姑娘说,有贵客光临,特地叫我准备了酒菜,可是你看来却一点也不像是贵客的样子。”

她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傅红雪,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过身去收拾桌子,重摆杯筷。

刚才那个人果然就是明月心。

黑衣老人本是想在暗中刺杀燕南飞的,她杀了这老人,先不露面,为的也许就是想把傅红雪引到这小楼上来。

燕南飞笑了,道:“看来她请客的本事远比我大得多了。”

傅红雪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想象中那种贵客。”

燕南飞道:“但是你毕竟已来了,既然来了,又何妨留下?”

傅红雪道:“既然我已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燕南飞又笑了笑,走过去拍开了酒罐上完整的封泥,立刻有一阵酒香扑鼻。

“好酒!”他微笑着道,“连我到这里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小姑娘在倒酒,从罐子里倒入酒壶,再从酒壶里倒入酒杯。

燕南飞道:“看来她不但认得你,你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好像也很清楚。”

酒杯斟满,他一饮而尽,才转身面对傅红雪,缓缓道:“我的心愿未了,只因为有个人还没有死。”

傅红雪道:“是什么人?”

燕南飞道:“是个该死的人。”

傅红雪道:“你想杀他?”

燕南飞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冷冷道:“该死的人,迟早总要死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

燕南飞恨恨道:“因为除了我之外,绝没有别人知道他该死。”

傅红雪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燕南飞道:“公子羽!”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连那倒酒的小姑娘都忘了倒酒!

公子羽!

这三个字本身就仿佛有种令人慑服的力量。

雨点从屋檐上滴下,密如珠帘。

傅红雪面对着窗户,过了很久,忽然道:“我问你,近四十年来,真正能算做大侠的人有几个?”

燕南飞道:“有三个。”

傅红雪道:“只有三个?”

燕南飞道:“我并没有算上你,你……”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知道我不是,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燕南飞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去做。”

傅红雪道:“你说的是沈浪、李寻欢和叶开?”

燕南飞点点头,道:“只有他们三个人才配。”

这一点江湖中绝没有人能否认,第一个十年是沈浪的时代,第二个十年小李飞刀纵横天下,第三个十年属于叶开。

傅红雪道:“最近十年?”

燕南飞冷笑道:“今日之江湖,当然已是公子羽的天下。”

酒杯又满了,他再次一饮而尽:“他不但是天皇贵胄,又是沈浪的唯一传人,不但是文采风流的名公子,又是武功高绝的大侠客!”

傅红雪道:“但是你却要杀他?”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要杀他,既不是为了争名,也不是为了复仇。”

傅红雪道:“你为的是什么?”

燕南飞道:“我为的是正义和公道,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

他第三次举杯,突听“啪”的一响,酒杯竟在他手里碎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变成种诡秘的惨碧色。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霍然长身而起,出手如风,将一双银筷塞进他嘴里,又顺手点了他心脏四周的八处穴道!

燕南飞牙关已咬紧,却咬不断这双银筷,所以牙齿间还留着一条缝。

所以傅红雪才能将一瓶药倒入他嘴里,手指在他颚上一挟一托。

银筷拔出,药已入腹。

小姑娘已被吓呆了,正想悄悄溜走,忽然发现一双比刀锋还冷的眼睛在盯着她!

酒壶和酒杯都是纯银的,酒罐上的泥封绝对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

可是燕南飞已中了毒,只喝了三杯酒就中毒很深,酒里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傅红雪翻转酒罐,酒倾出,灯光明亮,罐底仿佛有寒星一闪。

他拍碎酒罐,就找到了一根惨碧色的毒钉。

钉长三寸,酒罐却只有一寸多厚,把尖钉从罐底打进去,钉尖上的毒,就溶在酒里。

他立刻就找出了这问题的答案,可是问题并不止这一个。

——毒是从钉上来的,钉是从哪里来的?

傅红雪的目光冷如刀锋,冷冷道:“这罐酒是你拿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苹果般的脸已吓成苍白色。

傅红雪再问:“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小姑娘声音发抖,道:“我们家的酒,都藏在楼下的地窖里。”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选中这罐酒?”

小姑娘道:“不是我选的,是我们家姑娘说,要用最好的酒款待食客,这罐就是最好的酒!”

傅红雪道:“她的人在哪里?”

小姑娘道:“她在换衣服,因为……”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外面已有人替她接了下去:“因为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衣服也已湿透。”

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得更好看,她的态度很优雅,装束很清淡。

也许她并不能算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可是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像是暮春的晚上,一片淡淡的月光照进窗户,让人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恬静幸福。

她的眼波也温柔如春月,可是当她看见傅红雪手里拈着的那根毒钉时,就变得锐利了。

“你既然能找出这根钉,就应该能看得出它的来历。”她的发音也变得尖锐了些,“这是蜀中唐家的独门暗器,死在外面的那个老人,就是唐家唯一的败类唐翔,他到这里来过,这里也并不是禁卫森严的地方,藏酒的地窖更没有上锁。”

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这些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突然急促,脸上的雨水刚干,冷汗已滚滚而落。

明月心抬起头,才发现他脸上这种奇异的变化,大声道:“难道你也中了毒?”

傅红雪双手紧握,还是忍不住在发抖,突然翻身,箭一般蹿出窗户。

小姑娘吃惊地看着他人影消失,皱眉道:“这个人的毛病倒真不少。”

明月心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的毛病的确已很深。”

小姑娘道:“什么病?”

明月心道:“心病。”

小姑娘眨眨眼,道:“他的病怎么会在心里?”

明月心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因为他也是个伤心人。”

02

只有风雨,没有灯。

黑暗中的市镇,就像是一片荒漠。

傅红雪已倒下来,倒在一条陋巷的阴沟旁,身子蜷曲抽搐,不停地呕吐。

也许他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他吐出的只不过是心里的酸苦和悲痛。

他的确有病。

对他来说,他的病不但是种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且是种羞辱。

每当他的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时,他的病就会发作,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用最残酷的方法去折磨他自己。

因为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病?

冷雨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条条鞭子在抽打着他。

他的心在流血,手也在流血。

他用力抓起把砂土,和着血塞进自己的嘴。

他生怕自己会像野兽般呻吟呼号。

他宁可流血,也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痛苦和羞辱。

可是这条无人的陋巷里,却偏偏有人来了。

一条纤弱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他没有看见她的人,只看见了她的脚。

一双纤巧而秀气的脚,穿着双柔软的缎鞋,和她衣服的颜色很相配。

她衣服的颜色总是清清淡淡的,淡如春月。

傅红雪喉咙里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就像是条腹部中刀的猛虎。

他宁可让天下人都看见他此刻的痛苦和羞辱,也不愿让这个人看见。

他挣扎着想跳起来,怎奈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收缩。

她在叹息,叹息着弯下腰。

他听见了她的叹息,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在轻抚他的脸。

然后他就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所有的痛苦和羞辱也立刻得到解脱。

等他醒来时,又已回到小楼。

她正在床头看着他,衣衫淡如春月,眸子却亮如秋星。

看见了这双眸子,他心灵深处立刻又起了一阵奇异的颤抖,就仿佛琴弦无端被拨动。

她的神色却很冷,淡淡道:“你什么话都不必说,我带你回来,只不过因为我要救燕南飞,他中的毒很深了。”

傅红雪闭上眼,也不知是为了要避开她的眼波,还是因为不愿让她看见他眼中的伤痛。

明月心道:“我知道江湖中最多只有三个人能解唐家的毒,你就是其中之一。”

傅红雪没有反应,可是他的人忽然就已站了起来,面对着窗户,背对着她。

他身上穿的还是原来的衣服,他的刀还在手边,这两件事显然让他觉得安心了些,所以他这次并没有掠窗而出,只冷冷地问了句:“他还在?”

“还在,就在里面的屋子里!”

“我进去,你等着。”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走进去,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她眸子也不禁流露出一种难以解释的痛苦和哀伤。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帘后传出:“解药在桌上。”声音还是冰冷的,“他中的毒并不深,三天之后,就会清醒,七天之后,就可以复原了。”

“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走!”她说得很快,好像知道他立刻就要走,“就算你很不愿意看见我,现在还是不能走!”

风从窗外吹进来,门上的帘子轻轻波动,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的人走了没有?

“我很了解你,也知道你过去有段伤心事,让你伤心的人,一定长得很像我。”明月心的声音很坚定接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她就是她,既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人。”

——所以你用不着逃避,任何人都用不着逃避。

后面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相信他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风还在吹,帘子还在波动,他还没有走!

她听见了他的叹息,立刻道:“如果你真的想让他再活一年,就应该做到两件事。”

他终于开口:“什么事?”

“这七天内你绝不能走!”她眨了眨眼,才接着说下去,“中午的时候,还得陪我上街去,我要带你去看几个人。”

“什么人?”

“绝不肯再让燕南飞多活三天的人!”

中午。

一辆马车停在后园的小门外,车窗上的帘子低垂。

“为什么要坐车?”

“因为我只想让你看见他们,并不想让他们看见你。”明月心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我,所以我已准备在脸上戴个面具。”

她戴的是个弥勒佛面具,肥肥胖胖的脸,笑得好像是个胖娃娃,衬着她纤柔苗条腰肢,看来实在很滑稽。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苍白的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柄漆黑的刀。

在他眼中看来,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任何事能值得他笑一笑。

明月心的一双眸子却在面具后盯着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个要带你去看的人是谁?”

傅红雪没有反应。

明月心道:“是杜雷,‘一刀动风雷’的杜雷。”

傅红雪没有反应。

明月心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脱离江湖实在已太久了,居然连这个人你都不知道!”

傅红雪终于开口,冷冷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明月心道:“因为他也是榜上有名的人。”

傅红雪道:“什么榜?”

明月心道:“江湖名人榜!”

傅红雪脸色更苍白。

他知道已经在江湖中混出了名的人,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的!

昔年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高手,虽然很公正,还是引起了一连串凶杀,后来甚至有人说他是故意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如今这“江湖名人榜”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也别有居心?

明月心道:“据说这名人榜是出自公子羽的手笔,榜上一共只有十三个人的名字。”

傅红雪忽然冷笑,道:“他自己的名字当然不在榜上。”

明月心道:“你猜对了。”

傅红雪目光闪动,又问道:“叶开呢?”

明月心道:“叶开的名字也不在,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完全脱离了江湖,已经是人外的人,已经在天外的天上。”

傅红雪沉默着,目光似已忽然到了远方。

远方天畔,凉风习习,一个人衣袂独舞,仿佛正待乘风而去。

明月心道:“我知道叶开是你唯一的朋友,难道你也没有他的消息?”

傅红雪的目光忽又变得刀锋冷酷,冷冷道:“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明月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回话题,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榜上有没有你的名字?”

傅红雪不问,只因为他根本不必问。

明月心道:“也许你本来就不必问的,榜上当然有你的名字,也有燕南飞的!”

她沉吟着,又道:“这名人榜虽然注明了排名不分先后,可是一张纸上写了十三个名字,总有先后之分。”

傅红雪终于忍不住问:“排名第一的是谁?”

明月心道:“是燕南飞!”

傅红雪握刀的手一阵抽紧,又慢慢放松。

明月心道:“他在江湖中行走,为什么永无安宁的一日,你现在总该明白了。”

傅红雪没有开口,马车已停下,正停在一座高楼的对面。

会宾楼的楼高十丈。

“我知道杜雷每天中午都在这里吃饭,每天都要吃到这时候才走!”明月心道,“他每天吃的都是四样菜和两碗饭,一壶酒,连菜单都没有换过!”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开始收缩。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遇见了一个极可怕的对手。

江湖中高手如云,何止千百,榜上有名的却只不过十三个。

这十三个人,当然都是极可怕的人物。

明月心将车窗上的窗帘拨开一点,向外眺望,忽然道:“他出来了。”

03

日正当中。

杜雷从会宾楼走出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影子正好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他脚上穿的价值十八两银子一双的软底靴,还是崭新的!

每当他穿着崭新的靴子践踏自己的影子时,他心里就会感到有种奇特的冲动,想脱掉靴子,把全身都脱得光光的,奔到街心去狂呼。

他当然不能这么样做,因为他现在已是名人,非常有名。

现在他做的每件事都像夜半更鼓般准确。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无论要在那地方待多久,他每天都一定在同样的时候起居饮食,吃的也一定是同样的菜饭。

有时他虽然吃得要发疯,却还是不肯改变!

因为他希望别人都认为他是个准确而有效率的人,他知道大家对这种人总怀有几分敬畏之心,这就是他最大的愉快和享受。

经过十七年的苦练,五年的奋斗,大小四十二次血战后,他所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一点。

他一定要让自己相信,他已不再是那个终年赤着脚没鞋穿的野孩子。

镶着宝玉的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街上有很多人都在打量着他这柄刀,对面一辆黑漆马车里,好像也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

近年来他已习惯被人盯着打量了,每个名人都得习惯这一点。

可是今天他又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就好像一个赤裸的少女站在一大群男人中间。

这是不是因为对面车辆里的那两双眼睛,已穿透他镀金的外壳,又看见了那个赤着脚的野孩子?

——一刀劈裂车厢,挖出那两双眼睛来。

他有这种冲动,却没有去做,因为他到这里来,并不是来找这种麻烦的。

近年来他已学会忍耐。

他连看都没有向那边看一眼,就沿着阳光照耀的长街,走向他住的客栈,每一步跨出去,都准确得像老裁缝替小姑娘量衣服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恰巧是一尺二寸。

他希望别人都能明白,他的刀也同样准确。

明月心轻轻放下了拨开的窗帘,轻轻吐出口气,道:“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傅红雪冷冷道:“一年内他若还没有死,一定会变成疯子。”

明月心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疯……”

04

车马又在“一品香”对面停了下来。

一品香是个很大的茶馆,茶馆里通常都有各式各样的人,越大的茶馆里人越多。

明月心又拨窗帘,让傅红雪看了很久,才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傅红雪道:“人。”

明月心道:“几个人?”

傅红雪道:“七个。”

现在正是茶馆生意上市的时候,里面的客人至少也有一两百个,他为什么只看见了七个?

明月心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眼睛里反而露出赞美之色,又问道:“你看见是哪七个?”

傅红雪看见的七个人是——两个下棋的,一个剥花生的,一个和尚,一个麻子,一个卖唱的小姑娘,还有一个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大胖子。

这七个有的坐在角落里,有的坐在人丛中,样子并不特别。

为什么他别的人都看不见,偏偏只看见了这七个?

明月心非但不奇怪,反而显得更佩服,轻轻叹息着道:“我只知道你的刀快,想不到你的眼更快。”

傅红雪道:“其实我只要看见一个人就已足够。”

他正在看着一个人。

刚才还伏在桌上打瞌睡的胖子,现在已醒了,先伸了懒腰,再倒了碗茶漱口,“噗”地把一口茶喷在地上去,打湿了旁边一个人的裤脚,他就赶紧弯下腰,赔着笑用衣袖替那人擦裤脚。

一个人若长得太胖,做的事总难免会显得有点愚蠢可笑。

可是傅红雪在看着他的时候,眼色却跟刚才看着杜雷时完全一样。

难道他认为这胖子也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明月心道:“你认得这个人?”

傅红雪摇摇头。

明月心道:“但是你很注意他。”

傅红雪点点头。

明月心道:“你已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这个人有杀气!”

明月心道:“杀气?”

傅红雪握紧了手里的刀,道:“只有杀人无数的高手,身上才会带着杀气!”

明月心道:“可是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个臃肿愚蠢的胖子。”

傅红雪冷冷道:“那只不过是他的掩护而已,就正如刀剑的外鞘一样。”

明月心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眼比你的刀还利。”

她显然认得这个人,而且很清楚他的底细。

傅红雪道:“他是谁?”

明月心道:“他就是拇指。”

傅红雪道:“拇指?”

明月心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近年来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秘密组织。”

傅红雪道:“这组织叫什么名字?”

明月心道:“黑手!”

傅红雪并没有听见过这名字,却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压力。

明月心道:“到目前为止,江湖中了解这组织情况的人还不多,因为他们做的事,都是在地下的,见不得天日。”

傅红雪道:“他们做的是些什么事?”

明月心道:“绑票、勒索、暗杀!”

一只手有五根手指,这组织也有五个首脑。

这胖子就是拇指,黑手的拇指!

马车又继续前行,窗帘已垂下。

明月心忽然问道:“一只手上,力量最大的是哪根手指?”

傅红雪道:“拇指。”

明月心道:“最灵活的是哪根手指?”

傅红雪道:“食指。”

明月心道:“黑手的组织中,负责暗杀的,就是拇指和食指。”

拇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有一身别人练不成的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

因为他本是宫中的太监,从小就是太监,皇宫大内中的几位高手,都曾经教过他的武功。

食指的出身更奇特,据说他不但在少林寺当过知客僧,在丐帮负过六口麻袋,还曾经是江南凤尾帮,十二连环坞的刑堂堂主。

他们手下各有一组人,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本事,而且合作已久。

所以他们暗杀的行动,从来也没有失败过。

明月心道:“但是这组织中最可怕的人,却不是他们两个。”

傅红雪道:“是谁?”

明月心道:“是无名指。”一只手上,最笨拙的就是无名指。

傅红雪道:“无名指为什么可怕?”

明月心道:“就因为他无名。”

傅红雪承认。

声名显赫的武林豪杰,固然必有所长,可是一些无名的人却往往更可怕。

因为你通常都要等到他的刀已刺入你心脏时,才知道他的可怕。

明月心道:“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谁是无名指,更没有人见过他。”

傅红雪道:“连你也不知道?”

明月心苦笑道:“说不定我也得等到他的刀已刺入我心口时才知道!”

傅红雪沉默着,又过很久,才问道:“现在你还要带我去看什么人?”

明月心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道:“这小城本来并不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可是最近这几天,却突然来了很多陌生的江湖客。”

现在她对这些人已不再陌生,因为她已调查过他们的来历和底细。

傅红雪并不惊奇。

他早已发现她绝不像她外表看来那么样单纯柔弱,在她那双纤纤玉手里,显然也掌握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大得多。

明月心道:“我几乎已将他们每个人的底细都调查得很清楚,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傅红雪道:“谁?”

明月心还没有开口,忽然间,拉车的健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车厢倾斜,几乎翻倒。

她的人却已在车厢外,只见一个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倒在马蹄下。

已人立而起的健马,前蹄若是踏下来,他就算不死,骨头也要被踩断。

赶车的已拉不住这匹马,倒在地上的人身子缩成一团,更连动都不能动了。

眼看着马蹄已将踏下,明月心非但连一点出手相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

她在看着傅红雪。傅红雪也已到了车厢外,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更没有出手的意思。

人群一阵惊呼,马蹄终于踏下,地上的青衣人明明就倒在马蹄下,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偏偏没有被马蹄踩到。等到这匹马安静下来时,这个人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地喘着气。

他的脸虽然已因惊惧而变色,看来却还是很平凡,他本来就是个很平凡的人,连一点特殊的地方都没有。

可是傅红雪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却变得更冷酷。

他见过这个人。刚才被拇指一口茶打湿了裤脚的,就是这个人。

明月心忽然笑了笑,道:“看起来你今天的运气真不好,刚才被人打湿了裤子,现在又跌得一身都是土。”

这人也笑了笑,淡淡道:“今天我运气不好,比我运气更坏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今天我倒霉,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比我更倒霉,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姑娘又何必看得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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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煮了两个鸡蛋,厨艺+1。 你吃了口早餐,咬合力有所提升。 你骑了次单车,驾驶能力+1。 你看了眼美女,心情很愉悦,肾功能得到了加强,鉴赏能力+1。 你看到大妈在跳广场舞,忍不住想要随风摇摆,舞技+1。 你看了眼报纸,阅读能力加强,知识阅历+1。 你打了个喷嚏,疾病抵抗能力有所提升。 你吃了包感冒药,毒素抵抗能力提升,医药精通+1。 你看见护士打针,基础医术有所加强,医术精通+1。 不知道咋回事儿,我现在哪怕是喝口凉水实力都在一个劲儿的往上提升,想停都停不下来,好急人
#轻松甜文,主角开挂##最大的挂是主角抽的卡##主角抽出来的是他CP#2VS2对抗竞技场红色荒漠中,袁三胖朝旁边的队友吼道:“吴非,你再不放你老公出来咱俩就都死绝了!”吴非万般紧急中吼了回去:“别瞎说行不?!再说不是我不放他出来是他自己闹别扭不出来啊!”随着轰然一声火光爆开,挡在他们面前的三胖的千年老鼋重伤,被迫退场。对方计划者的技能光点已经瞄准了己方两人。吴非已经准备闭眼等死。
陈生穿书了。 好消息是,他不是炮灰,不是反派,而是男主角。 坏消息是,他进入的是一本女主猛开后宫,女主玩弄人心的海王养鱼文。书中的男主看似风光无两,实则只是管理女主后院的工具人 每日一问: 男人穿入玄幻女强后宫爽文当正宫是什么感受? 陈生: 谢邀,人在鱼塘,刚下修罗场,本以为夫人是个娇娘,没想到他兼职海王。 故事大概: 穿进女强后宫爽文的陈生每天都绿到发光。 身为女主的正宫,他一边要与女主身边无数舔狗斗智斗勇,一边还要听女主说情敌都是翅膀的恶心言论。长期下来,身心俱疲他本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念头,果断地选择了死亡。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重生回到女主翻车后 陈生:生活所迫,我只能把你的后宫变成我的兄弟了。 女主:他们都是 陈生:我的翅膀啊! 女主:????? 双洁,受误会攻是女人,一直以女主称呼,其实女主是男人。属性大概是:万人迷黑心莲伪海王真双标攻看破红尘一心出家受。不是爽文,没挂爽文标签,但受是扮猪吃老虎,打脸有。攻前期是反派,第一章 也说过,他是中后期被受改变,懂得了怎么做人,不接受误入。而且前世的事是受的视角,并非全部。 看文须知: 1,本文不适合极端爽文爱好者,希望进来的读者可以使用标签自己去寻找自己想看的文,不要在卖西瓜的摊子问我为什么不卖樱桃。外面的樱桃好吃的不少,希望善用标签,不喜欢西瓜别踩一脚。 2,作者说受是扮猪吃老虎,全文最强不是胡说,请擅于自己脑补定论的读者放过我,不要虚构我的内容。本文打脸反转有,转折章从二十六章开始,受看似不占上风,其实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在三十二章开始了打脸局,本文的人分他想打的,不想打的,没有打不了的。如果真的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直接点,非强制阅读。(放过孩子吧) 3,攻是个反派,反派他不可能是好人,他前期就是蛮不讲理的带恶人,反派要是好人我也不会用反派的说法,攻在文中的设定就是普通小说里的大反派,直到中期才开始改变,他要是十全十美,是个人美心善的高冷攻,文案上我就标上正道之光了,谢谢! 4,前世后宫另有用处,攻没有开后宫
神澜奇域海龙珠讲述的是大灾变三百多年后,魔族逐渐苏醒,并向七海六域伸出了自己的爪牙。 龙魔族因利益之争,支持海龙族叛军,与海洋诸族组成联盟,向海龙帝宣战。 海龙帝之女叶露姚,被迫逃亡陆地,在近海与法域天才少年唐允卿结为伙伴,为平定海龙族叛乱,粉碎魔族阴谋而四处冒险。 因种族不同,两人互相敌视,但在面临生死危机时,又不得不通力合作。从相遇,相识,相知,相爱,这对欢喜冤家逐渐成长,最终成为世界秩序守护者的一份子。…

剑道独神

六道沉沦
剑者,当有锋芒。 宁折不屈,宁断不弯,不屈不挠,无所畏惧,任何一切阻碍一切抵挡,都无需犹豫无需多虑。相信你手中之剑,仅凭你手中之剑,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直达剑道彼岸踏上神坛! 谨以此书,献给你们和我所喜爱的剑还有所挚爱的剑道!在这里,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剑,你会看到千奇百怪包囊万象的剑术剑技,还有不同类型天才之间的争锋,直指剑道巅峰,相争神坛!…

最强逆袭

关中老人
一个男人,从普通人到一代枭雄,需要经历多少,付出多少? 站在黄浦江边,望着这座繁华而又浮躁的城市,秦升眯着眼睛低声道:总有一天,这座城市会记住我很多年 不甘平庸,最强逆袭!

皎若云间月

西子情
皎若云间月原著《纨绔世子妃》讲述了一位国安局最年轻最具才华的女上将,牺牲后穿越到天圣皇朝云王府,成为云王府嫡女,变成腹有乾坤的纨绔少女云浅月和温文尔雅的腹黑世子容景之间深情不悔的旷世情缘的故事。皎若云间月原著小说是什么?

霜落又识君

西楼有月
霜落又识君讲述的是霜落又识君原著小说免费阅读,电视剧根据西楼有月的小说《坑货系统:丹医王妃很彪悍》改编,主角是潘妙霜潘妙萝。讲述了潘妙霜意外魂穿至明溪王朝潘太傅的大小姐身上,并获得天才丹药系统,最终跟明溪王朝王爷君智宸修成正果。
朝堂腐朽,兵伐相争。魔门乱世,妖党作奸,世家称尊,门阀割据。有野心者,称尊作祖,妄图再立天下;亦有大义者,剑指苍穹,竭力拨乱乾坤。武道、术法、神通。乱世之中,豪杰四起;江湖之中,已有堪称仙佛者。陈休手持半部武神典,于晦暗间降世,踏平这纷乱世间。“我名休,挡我者,万事皆休!!”
在外人面前,韩沉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英俊冷酷,生人勿近。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是众人眼中难以企及的绝对男神。只有在白锦曦面前,这位名动天下的一级警司,才会暴露出隐藏很深的流氓本质。“坐过来一点,我不会吃了你。至少不是现在吃。”“我没碰过别的女人。要验身吗?”“白锦曦,永远不要离开我。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他的心中,一直住着个固执的老男人。经年累月、不知疲惫地深爱着她

绝世天君

高楼大厦
武魂万千,神道无上,我只问一句,可无敌否? 青藤通天,苍穹为牢,万载神液化天骄,我只问一句,可无敌否? 若世上无无敌之法,那便做无敌之人!郑十翼【送给新读者的简介】 这里有最热血的故事,这里有最刚硬的骨头,这里有最挺拔的脊梁,这里还有动人的情谊! 一个属于高楼大厦的故事,一段为热血,友情而诞生的传奇。【送给老朋友们的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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